北京暖气
最早看见暖气是在电视剧上，每当看到室内有那一块一块的铁柱就好奇怪，这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是室内装饰吗？又不像，那么丑。有过北方生活经验的人就告之那不是装饰，是冬天供暖用的暖气片。
真正近距离的接触暖气，是我到北京鲁迅文学院读书，从福建泉州来，那最冷的天气也只有零上四到五度，而且时间很短。想想北京最冷零下十几度，那是多么恐怖的天气。同事林桂妹告诉我，那年冬天她到北京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下火车还是冷的大哭，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冷……
于是我到商场选购高领毛衣，厚棉袄，皮大衣，为到北京过冬做好充分的准备。
九月份开学，十一月就感觉冷了，望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心里就发毛，这冬天怎么过？
（香山山友）
十一月十五号开始供暖，万万没有想到一下子就回到了春天，甚至比春天还春天，穿一件薄毛衣就可以了，到了半夜往往被热醒，喉咙冒烟，万般无奈，跑到卫生间去端一盆水，泼到房间，到第2天水全部蒸发干。身子开始干裂，腿裂了，手裂了，去买大瓶大瓶的乳液，全身涂，高领毛衣根本无法穿，大棉袄也送人。外出时间少，穿一件棉袄加大衣就够了，但是公交车上，商场也暖气，所以也不感觉冷，真想不到北京的冬天这么好过，这么温暖，比南方还暖。
（小小煤炉度严寒鲁院校友刘艳摄）
真正领略了北京的冷，是在学业结束之后到学校旁租民房开始，房东为了节省煤暖气都是烧的不热，下半夜暖气片是冰冷的，甚至屋内湿毛巾还有杯里水都结冰，租户联合起来给房东要求供暖要供足，闹一次烧的暖一些，几天过后又是老样子。后来房客干脆半夜自己去添煤加火，那日非常温暖，走进走出，房客们都偷着乐，房东也乐呵呵，大家以为房东没有觉察，用这个方法从此就可以结束了寒冷。次日，房客故伎重演，悄悄地潜入火房，结果铁将军把门。那个冬天真冷啊，多么期盼春天早早的到来。
年我搬到了香山南营，这里的暖气烧的还凑合，不算太冷，不过我这一间就几乎没有暖气。
房东说，没办法，你那是最后一间又有个弯道，暖气过不去，一个月的暖气费是30就收你一半吧，还有一半的钱你去买煤添个炉子自己烧。煤价一块是一毛五，可以买到块，再添十五元，买块煤，一天烧6块煤，供暖煮饭基本就够了，合算电费也省了，怕冷就多烧几块。
于是房东让我去卖炉子，火钳，铲子，铁桶，就手把手的教我怎么怎么烧煤，晚上怎么封炉子，还安了烟囱并告诉了注意事项，要经常看烟囱底下有没有被煤灰堵着，如果堵着一定要给它通了，要不然会煤气中毒，每天早上房东都会敲敲门，你答应了她才放心的离去，她说最怕房客出事，要死在这可麻烦，这房子还租得出去吗？
刚到香山，没有熟人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去逛公园，一个人去樱桃沟打水，这年的雪特别大，为了赏雪跑去野山，在一片白茫茫的山里迷路了，好像鬼打墙转来转去都转不出那一座山，整整走了一天才回来。
屋里真暖，水咕噜噜的开着，我灌满了一瓶暖壶，打开煤炉再继续烧着水，想洗个热水澡。
趁着空档打开笔记本写日记，写着写着人就不听使唤，笔握不住，头抬不起来，身子往下坠想睡觉……忽地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喊，煤气中毒，煤气中毒，快跑快跑……我使劲地爬到门边，把门推开，一阵阵凉风吹上头，感觉头很重很重！听到房东大姐连哭带喊的，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是不是煤气中毒了……
年年都有人煤气中毒离去，想不到我也中招了，幸亏抢救的及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逃过了一劫，并没有想到这种劫难还在后面等着我！
后来搬到了香山北营，那地方在半山腰的坟地旁，空气视线都很好，就是冬天风大，北风呼呼的叫，我常常梦见自己站立在山峰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到处找棉袄，翻箱倒柜就是找不着，醒来自己正睡在床上，穿着棉袄穿着棉裤，房子是简易房，特别的冷，临睡时我是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
（香山北营老九号房东韩姐）
只有房东院里面的暖气非常暖，刚好有个房客搬走，我就搬了进去，从外院搬到了内院，算是升级了。但这间房不是正经房，就是一个堆杂物的没有窗的小房间，白天黑夜都要开灯，暖气片又特别的大，床只能靠着暖气放，其他没有地方可以放，整个床都挨着暖气，每天晚上头都烤得发热发胀，牙齿也疼。那是热的让你无处可逃，比鲁迅文学院的暖气还要热好几度，有时实在热的受不了，把门打开透透气，房东就嚎，你这样浪费暖气，你当煤不要钱呢？
（农家小院自产蔬菜）
那是我在北京住过最小最黑暗的房子，又是最热的房子，北京暖气能够冷死你，也可以让你热的发疯。
搬到宋庄小堡，我一下子鸟枪换炮，从几平方的房子住到了卧室三十多平米，厨房十多平米，但到了冬天烧暖气就成问题了，自己烧一个炉子，不管你怎么烧，横烧竖烧，房子都不会热，窗户挂满了冰花。半夜冷得实在受不了，就穿着棉袄躲在炉子边上取暖。
（在宋庄小院来福生了四只小狗）
以后搬到了宋庄的任庄农家小院，因家里有事就回福建了，等到我再回到任庄已是冬天，一进门就看见画家巫女和他的儿子巫科满脸黑不溜秋的，我问这怎么回事？
巫女说，还不是给你装暖气吗？那么冷的天，一回来有暖气就冷不着了。
望着炉火，一股暖流刹那流过我的全身！我抱起巫科想给他擦擦脸，此时院外一股杂乱声，我走到院门口哗的一声，一个三轮车翻了一地柴火，那胖女人就骂，你混蛋，你冲出来干什么？把我吓一大跳，车翻了！你得赔我……这时巫科从我身上挣脱下来，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对那胖女人拳打脚踢喊着，阿姨别怕，我帮你！打她……
此时我们都被他的壮举看笑了，他还不到两岁呀！
胖女人更是哈哈大笑躲闪着说，这小不点还敢打我？我一个手指都捏死你……
现在经常看巫女发朋友圈，儿子弹钢琴，拉小提琴，长得很英俊帅气，有十五六岁了。
这个小院是我在北京住过最满意的院子，里面可以喂狗种菜养花，但好景不长，仅仅住了两年，房东要盖新房子，我就被被迫搬走了。再要租个院子就难了，房租一直在涨，原来年租金四，五千块的小院都涨到一两万。
刚好路边盖了一排新房，单间租，煤气是要房客轮流着烧，煤费也是大家分摊，5间房一人烧一个星期，我是第1间，从我轮起，但是其它住都是打工的，白天上班，晚上有时还加班，这个革命的重担就落在我的肩上。
那时电脑坏不能上网，跟外界都失去了联系，只能每天写一篇心经，想买个新电脑又一直攒不够钱，就和房东小樊商量能不能暂时欠房租，等我买了电脑以后再慢慢还。小樊说没问题，你先不交房租暖气费吧。
买了电脑后第一个月发工资，我就扣下的生活费，其它全还给了房东。
第2天小樊捏着钱眼睛红红的来找我说，听我婆婆说，你去豆浆店讨豆腐渣吃，还听我儿子说，你在菜地里捡菜皮，我不要你一下还那么多，你慢慢还。她拿起元就往我手里塞。
我解释，吃豆渣是我喜欢，以前也经常去要豆渣回来做饼吃，和钱没关系。捡菜皮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好多画家都在捡，农民把菜收割了，小的都不要。
我每年都很很多做酸白菜，一个冬天都吃不完。
不管三七二十一小樊还是把钱留下走了。
好多人都说北京的房东很厉害，我怎么总碰到了这些菩萨心肠的房东，当年搬离香山时，北营老9号的房东韩姐也是硬要把没住满的那几天房钱退给我，我说在这住了那么多年，得到你很多的照顾，这钱不退了。韩姐说，我们不差这几个钱，你们在外难收着吧。现在在香山还经常遇到她和爱人老赵遛弯，她打扮的特别的花俏说，衣服都是女儿买的，女儿念了博士后，现在在美国。
也有人说没文化的房东比较朴实，有文化的你试试看，到香山还真遇到了一个文有文化的房东，是北大化学系的教授，老房东虽然不管事都是他儿子在张罗着，其实儿子也没啥管住在北大，是他们家的保姆在当家。那年家里有事，想回去一段就考虑房租负担很重，一个月能不能找一个堆放东西的小屋，等回来再调整。
保姆说，一时也调不出让你放东西到屋，这样吧，你在回家期间房租减半了……
我问，这事你做得了主吗？
保姆说，当然是请示过房东的。
不知道是不是好人都让我遇到，要给我见识一下难缠的，后来遇到一个房东，让我大开眼界。
因为邻居住的都是打工的，他们晚上回来最大的娱乐就是喝酒唱歌，我常常误认为自己住在KTV，在这喧闹的环境中，我熬过了一个冬天。春天我就匆匆搬到了宋庄疃里大棚，这里住房条件虽然很差，只是一个小小用来堆劳动工具的工棚，但是周围空间很大，好多的果树，槐树，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满院飘香，天天可以做槐花饼吃，我从苗圃买来的许多月季花，种满了院子，满心都是欢喜，院子除了听到鸟鸣，没有别的声音，每天清晨都是在小鸟欢快的歌声中醒来……
夏天虽然热，但也熬得过。
秋天树叶哗哗哗的吹落，房间里也常常有树叶飘了进来，外面下大雨，屋内就下小雨。这时开始发愁了，冬天怎么办？
（刘红文右一，二十年同学聚会在山东枣庄）
11月份就去买煤炉买煤，准备过冬，但是大棚里面到处挂满了条幅，禁止烧煤，珍惜生命，查到违反规定的不仅要没收炉子，还要罚款。
这真真难倒我了，鲁院同学刘红文知道此事她说，装暖气，一切费用我来承担。花了几千块就把暖气装好了，应该能够安然无恙的过冬了。大棚很僻静，为了安全红文还送了一条大黄狗来和我作伴。
转眼就到腊月，房东的情人回老家过年了，房东就显得很烦躁，天天经常窜到园子里唉声叹气，打狗骂娘，一会说我的狗咬了他的树要赔钱，一会又说他的手套丢了，肯定是你狗叼走了，赔钱……赔钱……来势汹汹说，不赔钱你就走人。
红文叫我电话给他，她和他交涉。
红文说，我们花了钱暖气也装了，网线也装，你现在叫我们搬不合理，况且狗怎么会咬树呢？你误会了，你手套丢了，我们可以买几副送你……
房东说，暖气你可以拆走！网线也拆走，我不要，树就是你们狗咬的而且不止咬一棵，咬了很多棵！我数过，还拍了照，有证据有证据！
红文说，那要赔你多少钱呢？
房东说，我的树都是名贵的树，是天价你赔不起，哈哈哈……
红文说，你太不讲理了，狗怎么会咬树？从来也没听说过，你这叫有意闹事！
房东得意地哈哈大笑说，我就是闹事怎么了？你狗不会咬树，人会咬啊，人会用刀砍啊，用锯子锯呀，我有律师我要告你们！毁坏森林犯法的……
……
（大黄狗）
看这架势也就没法聊了，他为什么这么无理取闹，我们也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红文就建议我去她燕郊的家住，房子也是空的，平常都和孩子住在朝阳悦来城，有时周末过去度度假。
我考虑住在别人处，打搅别人生活不合适，还是到处找房子，有暖气的房都很贵，没暖气的也不敢住。
后来研究红楼梦的霍国玲老师建议我到她农庄去住，说房子都是空的，院里养了一群鸡鸭鹅，平常一个星期要跑一趟去喂，你去了就可以帮我喂，你可以免费去住。虽然没暖气，但是有火炕比烧煤更安全。
于是腊月初八，洪文就叫了她单位的同事小梅，开着车载着我奔赴怀柔霍老师的农庄。
屋里是开着电暖气，但是天黑就停电了，实际上是电卡用完了要白天再去买电，零下十五六度这个夜晚怎么过呢？霍老师说你烧炕啊，柴火什么都有，我就按照她电话说的把玉米杆玉米壳都丢在炕里点着，再塞柴火烧，等到炕熱了就可以封门。我是左烧右烧火都然不起来，十个打火机都用完了……
人冷的像冰棍，扛不住只好跑回来，屋子也像个大冰窖，冻得我直打抖，无奈只好把带来的煤炉还有煤点起，我明白没有烟囱煤炉是不能放在屋里的，放在屋里一定会煤气中毒，所以烧一会我就把它端到外面去，过一会冷了实在受不了又搬进来烧一会，几进几出煤炉就裂了，就无法放在屋里烧。不知是在搬家时破裂的，还是有神灵在护佑，抖抖缩缩的我也只好睡在的冷炕上。
昏昏沉沉中被一阵电话铃叫醒，我无力的接过电话，听到是农庄的彭经理说，你不是霍老师那要来买电的咋不过来？
我才硬撑着，可是撑不起来，我讲我可能煤气中毒……
后来他们就翻墙进来把我门窗全打开，说不得了，现在煤气味还那么重……这是我的第二次煤气中毒劫。
最近有很多艺术园区招兵买马，说可以到免费到农庄去居住5年，我不敢去，我想那没有暖气的房子有多么危险，我逃过一次，逃过二次第三次就不好说了。
我在农庄住了八个月，一二月都在抗寒学会了烧炕，三月霍老师在盖别墅，四五月份梨花，桃花，樱花，迎春花，连翘，月季……都竞相绽放，白天就像个桃花源，美的不行。
晚上好似聊斋，农庄一共有多户，但是都是一个片区一个片区，片区之间距离大概有半里地，我这个片区唯独一户住人，旁边都是空的，院墙外是一大片坟地。晚上总是听到关手机叮铃叮铃的声音，想想周围都没有人，怎么会有关手机的声音？以为是幻觉，但是仔细听一声接着比一声响，难道阴间也开始用手机了？我的手机是从来不敢关，都是拨到待机，总怕有突发事件。
霍国玲老师和丈夫张晖（紫军）研究《红楼梦》书籍出版18本。
霍老师他们大约10天半月会来一次，来取鸡蛋，来翻地春种，不管他们在干什么，都离不开研究红楼梦的话题，说红楼梦里面的奇法密法分身法，说金陵十二钗说的都是一个女子林黛玉，林黛玉的分身有十几个妙玉，红玉，秦文，秦可卿，薛宝钗，龄官，元春，……红楼梦里面所有的二爷都是贾宝玉的分身，连二爷是贾宝玉结婚后的贾宝玉，王熙凤是史湘云结婚后的史湘云……元春写的就是林黛玉当雍正的皇后，和贾宝玉合谋毒死了雍正……我在他们的触动下又重读了一遍红楼梦。
离开农庄再搬到宋庄，就不幻想住农家小院，住小堡公寓，喇嘛庄公寓，公寓虽然像个鸟笼似的，但是省心，不操心暖气的事。
现在就更好了，统一供暖结束了挨冻的日子。
在北京度过了二十几个冬天，有冷也有暖，暖气给了我们身体的温暖，朋友给了我们心灵的慰藉，今天是年三十感谢一路走来同学朋友们的帮助与关怀！感谢每一位房东，你让我们在北京有个歇脚的地方。
每年都能吃上福建的土特产鱼丸，大虾，糟鱼，鱼干，燕皮，紫菜，香菇，木耳，莲子，桂圆，武夷山茶……这是一起插队的知青孙萍远在福州寄来的，年年如此，我叫她不用寄，现在买东西都很方便，她说每年都要给母亲寄年货，就多备一份吧。谢了！！
写于北京香山，2，11（大年三十）
胡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