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逍遥游给中华民族一个更大的

选自冯学成先生《禅说庄子》一书

当然接舆说的这些话,肩吾不明白,他认为是狂言而不信。连叔就明白这个道理,就对肩吾说:

“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连叔就打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你当然不懂。为什么呢?一个瞎子是没法看文章和观赏美丽的风景、美丽的色彩,一个瞎子怎么看呢?没有资格去看。聋子当然听不到交响乐,一切美好的音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大自然的声音,不管是人籁、地籁、天籁都听不见,为什么呢?没办法,因为耳朵是聋的。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当然,有的人残废了,或眼睛残了、或耳朵残了、或手足残了。“夫知亦有之”,有的人天生智慧上带有残疾,那就没有办法。有的人天生智障,有的人成了神经病,那就没有办法去进行更高层次的思维。前面说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我反复强调这个,人的认识是有层次的,如何提高我们认识的层次?把我们从平常的人提高到君子、提高到圣人,一层一层地拔高我们的境界,这是作为一个有追求的人、一个有崇高价值观念的人应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禅宗里提出“明心见性”、“顿悟成佛”这么一个理念呢?他就把这个作为一种非常迫切的、今生今世非得要解决的重大的问题。明心见性用《易经》的话说叫“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我们要把人生宇宙的根本真理抓到手里边,要洞明乾坤,通达宇宙,把古今中外,十方上下,根本真理捏在手心里玩。所以要提升我们的认识,打破我们知识的壁障。前面说“小知不及大知”,大家要知道小知有小知的局限性,大知有大知的局限性,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呢?知必有所待,小知也好,大知也好,都是后得智,都是因缘而起的,只有到了最后,你能够把这一关破了,达到“圣人无名,至人无功”这样的境界,我们才能够安下心来,躺在家里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所以我们自己要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的智慧是不是瞎的?是不是聋的?我的智慧是不是我的?有些人的智慧受到了性情的局限,受到了意气的局限,受到了自己贪嗔痴慢的干扰,他的智慧就不能真正地显现。要使我们的智慧不聋、不盲,就是要把障碍我们智慧的那些因素清除掉,就像一台很优秀的电脑染上病毒以后,就无法正常地运行,所以就必须通过杀毒软件把它清除掉,电脑才能发挥它的正常功能。我们的智慧同样有很多的病毒,就是性格上、心性上的弱点、麻烦。在佛教里说得很清楚,就是贪嗔痴三毒,我执、法执这样的东西,把我们的智慧给遮蔽了。这里把它展开来看,与佛教完全是通的。

连叔又接着说:“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这样的语言就是专门针对你说的;另外,这样的人,这样的德行和境界,可以旁礴万物以为一——这个旁礴作混同讲。学佛法的人都知道,万法归一,一是什么?万是什么?一就是我们的主观精神,万就是客观世界,这个客观世界包括了我们心里主观世界的内容,主观世界的内容是万,外部宏观世界是万,但是面对心里的内容和面对外部世界内容的“那个”是一。我们怎样能够“旁礴万物以为一”?就是怎样化万归一?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每天都面对着外部的种种信息,我们心里也面对着无穷无尽的念头,无穷的心理内容,无穷的精神内容。当我们面对这些无穷内容的时候是谁在面对?面对客观世界是我们精神在面对,面对我们精神内容的又是什么呢?你能不能够“旁礴万物以为一”?这就是一个非常高的境界,我们做功夫也要做到这个上面,不然凭什么说禅宗是心地法门、念头功夫?佛教里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心和识都是很大很大的,怎样让庞大的心识归一,这就是禅宗所着意的东西。当然,在《庄子》里对这个也谈得非常精深,非常精妙,所以“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这里就点到了功夫和境界。

“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天下熙熙攘攘,诸候之间战乱不断,整个社会乱成一锅粥,就像现在的中东地区一样,天天是灾难,天天是战争。整个人类社会用佛教的话来说叫“五浊世界”。为什么叫“五浊”?首先人有命浊,生下来就不是当神仙的料,不是当佛菩萨的料;有命浊,就是我们身里边来路不干净,大家查一查,我们的DNA遗传基因里,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没有一个人是百分之百健康的。以我来说,我的基因就有色盲的种子,还有其它疾病的基因,没办法。当然,有的人有癌症的基因,有的人有心脏病的基因,有的人有性格上的麻烦。性格上的麻烦就叫烦恼浊,比如小气、贪心、忌妒、霸道、种种不好的习气,也是我们心性的麻烦,这叫烦恼浊。还有见浊,就是社会上的种种邪知邪见邪觉。有命浊,有烦恼浊,有见浊,那么大家聚在一起就叫众生集结浊,这样在一起能够太平吗?所以古人有句话“一个人的时候是和佛菩萨打交道,尽管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在一起时,是朋友,现在说两个心在一起是感情、友情、爱情。三个人在一起,现在凤凰台说三个心就是力量,众多的心在一起是力量。但众多的心在一起往往就是碰撞,往往就是是非麻烦。这个世界永远不太平,永远有光明的一面,永远有黑暗的一面,所以就有劫浊,就是在劫难逃的那个劫,长时期的动荡不安,战争、瘟疫、这样那样的灾害。“见浊”,在认识上的,在知识上的,那些非圣贤之道,非圣贤所言的。一般人的认识层面怎能达到圣贤的境界,其在认识上的、在知识上的多为烦恼,所以从古到今总有一些歪理邪说在社会上盅惑人心,为王道所不容,所以就注定了社会不会太平。但人类社会尽管这样,也有它的王道,也有它正法的存在。所以西方说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就是人有天使的一面,也有魔鬼的一面,怎样提高我们天使的、纯善良的心,净化魔鬼的一面,这就需要通过修养来达到。

“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中国从古到今就有那么一批人有隐士思想,他们遁世,不与社会合作而隐居山林独善其身。孔夫子的《论语》里就有记载,在庄子里也有很多,在中国实践隐士思想的人很多很多,像陶渊明、王维、孟浩然这些,包括以后出家当和尚、当道士的,很多人都有隐士思想。既然这些人有出世的情怀,他们在面对乱世时,的确就没有雅兴去干扰这个,所以“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他们的确是没有雅兴为天下事操劳。

所以“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这样的境界的确是不一样的,“人物莫之伤”,你要想伤害他,伤害得了吗?有的人你可以伤害他的形体,但伤不了他的精神。像孟夫子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像这样的大丈夫,你可以伤害他的身体,但他的精神不倒。像孔夫子说的“士可杀,不可辱”,就有这样的人,也是“物莫之伤”。

他又举例,“大浸稽天而不溺”,哪怕发大水了,洪水来了把天都淹了,但淹不死他。大旱,太阳火辣辣的,九个太阳出来了,把金和泥土都化成水了,“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怎么才能够达到“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这样的境界,的确有的人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他可以超越世间炎凉。“大浸稽天而不溺”相当于世间的凉;“大旱金石流、土山焦”相当于世间的炎。对炎凉,对别人都受不了的世间状态,他却能处之泰然。并不是说把一个人丢在水里,淹不死;丢在火里,烧不死,而是他的心态极好。哪怕有大水漫天的灾难,像“文化大革命”一样,可以说是“大浸稽天”,不知道淹没了多少人;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也可以说是“大旱金石流、土山焦”。我们想一想当年“大跃进”的时候,基本上社会就处于这种状态,它是社会情态,并不是自然情态,所以很多人把这种境界当成一种自然情态,那这样注解就完了。我们要明白庄子是通过这样的语言来暗喻社会的情态,我们能不能达到这样宠辱不惊的境界。

所以,有这样境界的人,“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这句话就非常了不得,只有庄子才有这样的语言。当年陶渊明写了《桃花源记》,其中有一段,“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因为他们是从秦朝避难到的那个地方,到了晋朝时,人们才发现他们。当然这些世外桃源的人既不知道汉朝,也不知道魏晋。所以当年毛泽东要邓小平出来写总结,对“文化大革命”来个三七开,要肯定“文化大革命”,要邓小平来主笔写这个中央文件,但邓小平拒绝了。他就说了这么句话:“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哎呀!这个话好牛啊!完全是超然世外的感觉。当然,那时“四人帮”就不放过他了,就掀起了一场批斗反右的高潮,把邓小平第三次踩下去。

但庄子的话说得更牛!这相对于“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尘垢,干的是尘,我们说尘土飞扬;油润的叫垢,身上的油垢、污垢。我们看济公活佛的电视剧里,别人有病了,他在身上搓搓,弄下一点垢泥,捏成一个丸子,病人服下去病就好了。秕糠就是谷物的外壳,没用的渣滓。“尘垢粃糠”,就这么一点垃圾、渣滓之类的东西,就可以陶铸尧舜这样的圣君。

当然也可以这样说,观音菩萨座下的一个小童子到世间来,也可以当转轮圣王。道家认为自己的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就是一点点尘垢的东西,一点枝末的东西,都可以在世间铸就尧舜这样的圣君、这样的圣祖。这个话的口气非常大,一般的俗儒看到这里就会非常不高兴,你吹牛吹得太不得了,尧舜是多么伟大啊!孔夫子都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你们居然敢说“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但是我们要有这样的精神,因为庄子这样的语言使我们的气,一下无形之中就万丈高,以前叫“鼓舞斗志”嘛!通过庄子的语言可以使我们的意气得到升华,得到高扬,特别是人在颓丧的时候,一个人走入逆境,苦不堪言的时候。所以庄子的学问、庄子的文章对那些失意的士大夫,起了很大的心灵安慰作用。现在搞心灵分析,搞心灵安慰,哪能有这样的书好啊!圣贤之说是最大的精神食粮,也是医治精神创伤最好的灵丹妙药,真的是灵丹妙药。

我们怎样通过庄子阐述的语句,让我们的病态一下就没了。西汉有一位叫枚乘的辞赋家,作了一篇名叫《七发》的赋,毛泽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时,叫印出来发给各大省区的领导看,说:“你们有这样病,那样病,看看枚乘的《七发》就没病了。”这本书说的是在汉朝时,“楚太子有疾”,因为刘邦也封诸侯王嘛!他的儿子儿孙也有在楚国当国王的。楚太子得了病,为什么得病呢?天天花天酒地,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就病倒在床上了,楚王请了很多优秀的医生去治,像华佗、扁鹊一样的大夫去治,但都治不好。结果枚乘去给他吹牛,吹什么牛呢?就是说些庄子类的寓言,谈天说地,谈神仙之类的。说到底,就是放下社会性,大谈自然性,体会自然性。在言谈之间,那个吃了几个月的药,吃了无数的人参鹿茸都没有治好病的楚太子,通过语言治疗、心理治疗,一下病就没了,《七发》就有这样的语言力量和效果。我们怎样才能够感觉到自己精神里,就有能“陶铸尧舜”的东西?人不能活得那么窝囊,所以《庄子》在中国古代也有解放思想的作用,因为在庄子以前这么一二千年,尧舜的神圣和典范地位是不能动的,但是在道家思想里就要动他。在佛教深入中国思想文化之前,有很大一批士大夫是通过《庄子》,通过老庄学说解放思想的。这样就冲破了传统儒家思想的封闭,使中国的思想界打开了一方新的空间,一方新的精神空间,给中华民族一个更大的思维和精神空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如果我们有了“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这样的境界。“孰肯以物为事!”谁还愿意为这些俗事俗物而劳累。的确如此,大家看看自己身边某些学佛学道的,他们学进去之后,对世间的功名富贵就简直不屑一顾了,去享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那种感觉去了,这样的境界当然就与世间名利的感觉不一样。

“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下面这一段又继续说,“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庄子是很会调侃的,在春秋时代,宋人是殷商的后裔,周武王灭商以后,殷纣王的儿子武庚,和周武王的几个王子一起造反,后被周公把这个动乱压下去了。然后以纣王的庶兄微子替代武庚,并封为宋国的国君。是微子把殷王朝的血脉、文化、典章制度继承了下来。宋国也有几百里,当时是仅次于周的一个大国了,不比当时姜太公的齐国差,是文化兴盛的地带,是一个文明程度很高的地带。但那时的越国,也就是现在的浙江绍兴一带,还处于“断发文身”的蛮荒时代。我们到了东南亚的,或者非洲、美洲的一些森林部落、草原部落去看,你就能感觉到什么是“断发文身”。他们不梳冠,头发是剪掉的;文身是什么呢?就是用矿物、植物的颜料在身上画些图案。我们现在电视的“探索”节目里也能看到一些原始纹身的镜头。章甫就是帽子、衣冠嘛!“华夏衣冠”,所以西晋在八王之乱后,北方游牧民族“五胡乱中原”时,中原王朝逃到了江南,称之为“衣冠南渡”。因为北方少数民族没有衣冠,穿的是羊皮、牛皮,也没有丝织的帽子,避风雪的话也就是用羊皮、牛皮在头上一裹,也就御寒了,谈不上衣冠。

周朝前期,宋人是文化昌盛的民族,有一个商人把华丽的丝织品带到越国去,但是呢!越人是断发文身,你那个帽子衣物卖给谁呀?那就没法卖。西汉初与匈奴和亲,原因是经历了秦末农民战争、楚汉相争,中原已空虚了。恰在那时,匈奴非常强盛,经常南下,侵扰长城以南的州县。刘邦亲自带了二十多万人去北伐匈奴,结果差一点被匈奴人给活捉了,被围困在平城里。后来就想了一个办法,叫和亲,把公主嫁给匈奴的单于,送点银子、绫罗绸缎。当时有汉奸就给匈奴的单于说:“大王不要要汉人的绫罗绸缎,因为汉人的绫罗绸缎虽然很漂亮,很轻巧,但是我们都是骑马,要绫罗绸缎没用。要是穿上这些衣服骑马,还别说三天五天,就是一个时辰就会磨碎的。在森林里,在荆棘丛里穿梭一下,就会成为碎布条了。别贪这个,匈奴人要保护自己的野战优势,就是要穿羊皮,这样翻山越岭就不容易破碎。另外汉人的丝织品,又不耐寒,所以穿上没有用。”

有用没用还是要看地方。中国的丝织品到了欧洲王室,到了中东的宫廷里,那是很受欢迎的,贵族是很喜欢的。但到了游牧民族那里,到了断发文身的地方,对处于洪荒时期的人,有什么用呢?“无所用之”,的确是无所用之。以现在来说,我们拿电脑送到大山里去,你叫那些连汽车都没有见过的老山民,到现在都还在点菜油灯的家庭,你送他电脑有什么用呢?没用。你就是送他一张支票、一张银行卡他也不会用,他没有这个概念。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尧是中国历史上最崇高的圣君,他大治天下之后,“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就到了“藐姑射之山”见了四个神仙,哪四位神仙呢?就是书上说的,先是尧让天下的那位许由嘛!但许由给躲了。许由的老师是王倪,王倪的老师是啮缺,啮缺的老师是被衣,就是这四位神仙。另外一个就有点佛教的说法了,四子就是四德,什么叫四德呢?事物都有本、体、相,体是一,相是二,非体非相是第三,还有一顶就是“非-非体,非-非相”,这是第四,这是佛教中观里的说法了。这个四德,如果一个人到了“藐姑射之山”,能够体会这四德,当然就不一样了,那就能够见到“许由、王倪、啮缺、被衣”这四个神仙,并给你传无上的大道,你也成神仙了,那就更不得了了。

“汾水之阳”,当然是在山海经里记载的“藐姑射之山”,也就是尧帝的都城,就是现在山西的平阳。“杳然丧其天下焉。”什么叫杳?杳是一种所见很深远,好像又是一无所有,借用佛教的话说大概是“应无所住”了,“杳然”就是“应无所住”的那种感觉。

“丧其天下焉”,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已经达到了出世的境界了,“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这些经邦济国的才干、方略就没用武之地了。就像“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帝到了“藐姑射之山”,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还要人去治理吗?都到了极乐世界里了,还需要公检法去治理吗?在极乐世界里肯定不需要公检法,也不需要原子弹、飞机、大炮——“杳然丧其天下焉”,人间的一切智术在其间无用。我们总是想自己生存在社会上要具备这样技能、那样技能,这是养命的。要升官发财,当然这也需要,那也需要。一旦到了太平间里,到火葬场里躺着的时候,还需要这些吗?肯定不需要。当我们已经成了神仙了,已经到了极乐世界了,他还需要这些吗?不需要了,所以社会的技能是相对于某一时节因缘,某一个时间段,他需要这样的东西,当你已经超越那个环境时,你那个技能也就不需要了。

所以我们细看有所用和无所用,有所用是在一定的因缘里才有所用,而在其外的因缘里就会无所用。《庄子》里还有一则寓言故事,说一个勇士散千金之财,到了一个高人那里学屠龙之术,怎么把龙宰了煲汤。结果花了十年的功夫,这个绝世武功学会了,但是举天之下,无龙可屠,哪有龙让他屠啊?这个故事也可以让我们深省,就是我们涉身处世,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包括学佛、学道。当为的我们要好好去学,有些不当为的,你学了有什么用?像这样的佛、这样的道我们就千万别去学。哪怕你学了屠龙之术,一无是处,没用。对自己无用,对社会无用,那你学来干吗?所以一定要善识世间因缘,时节因缘,于己于他都有用的,才应花些时间去料理料理。如果无所用,还玩什么呢?

这个道理很简单,读小学时就应该把小学的课本读熟,但是到了中学,你的小学课本还有用吗?没用了。大学毕业以后,该参与社会工作了,但很多工作都与自己所学的专业不太有关。我的女儿也是今年大学毕业,她许多同学找的工作和自己大学所学的专业一点都不相干,可能现在社会上这样的现象和例子太多了。那么这么多年的所学是不是白学了?好像也没白学,但是能用吗?的确又无可用,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现实。“宋人次章甫而适越”,他的帽子就卖不掉,但是在宋国、在鲁国、在齐国肯定就好卖,在洛阳也肯定好卖,只不过他走错了地方。我们一定要明白自己的因缘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明白自己的因缘在什么地方而去横生因缘,到一个因缘不相应的地方,那我们就犯蠢,那就不行。

下边这个寓言也非常有趣。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号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这个惠子也是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之一,是名家的代表人物,和庄子的关系非常好。但是关系好是好,他们总吵架,见面就辩论。惠子不满庄子的一些说法,于是就讥讽庄子。他说:“魏王送我一个大型葫芦的种子,我精心地栽培它,它结果了。”葫芦有多大呢?唉呀!有五石的容积,以前的容量单位是说升斗石,一石是十斗百升,有一百二十斤,五石有六百斤,这么大的容量,这么大的一个葫芦,用它来装水呢?比如我们磨点豆浆,或者作为水缸装水。“其坚不能自举也”,水装满了,太沉了,你想一想,装六百斤的水,承受那么大的重量,这个葫芦当然承受不了,就裂了。

“剖之以为瓢”,把它剖开做成盛水的瓢,这么大的瓢,“则瓠落无所容”。我的房间又小了,你们想一想,一个瓢要占半个房间那么大,拿来做什么呢?房间也装不下,人也拿不动啊。

“非不号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的确是太大太大了,这个葫芦不能说不大,“号然大也”,号然,空虚巨大的样子。你看放在那里无用,还碍手碍脚的,于是乎我就把它敲碎,把它扔了。这就讽刺庄子的理念,你说的道啊!什么逍遥啊!无何有之乡啊!就跟这个葫芦一样,大是大,但没用。庄子当然就不服气他,就跟他辩论了起来。惠子比庄子年龄大一点,庄子说:“唉!老先生,你就是没有玩大的本事啊!你只能玩小的,不能玩大的,我给你举个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面对惠子的批评、讥讽,庄子就说:“你只善于用小,不善于用大,我给你讲个故事。”宋国有个人家里有一个祖传秘方,这个秘方就是治手的药,涂此药冬天可以手不开裂,可以在水里干活,就像戴了橡胶手套一样,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漂洗丝絮为业的。大家都知道苏州的锦锻是很有名的。春秋以来就有了西施浣纱的故事,她是在越国浣纱,也就是浣洗丝纱嘛!丝纱染过之后要在水里漂洗。这家子世世代代都干这个事,夏天做还没什么,冬天天天在水里那肯定就受不了。女士们冬天用手洗衣或下厨房,当然在广州还不明显,在北方那不得了,手放在冷水里,很容易裂口。我在高原上时也是,不要说下水,就是不下水,手也要冻裂口的,还会长冻疮。但是这家人用了祖传的这个药以后,手就不裂,也不长冻疮。有个商人听说这家人有这个秘方,就出一百两银子要买它。这家人就说,这么大的生意,一百两银子啊!“聚族而谋之”,于是就把家里的男女老少招集起来商量此事。当家的说,我们一家人世世代代就做浆洗这些事,一年也就几两银子,今天一下就可以得到一百两银子,很划算,我们就把这个药方卖给他吧!药方卖给他,我们一样可以用,不影响我们的生意;但是我们能拿到一百两银子,多划算。当然这个生意就成交了。

这个商人拿着秘方到了吴王那里,吴越都在江南,以水军为主。大家都知道《三国演义》,曹操百万大军伐东吴,但是北方人不习水战,所以就在赤壁打了大败仗。南方的吴国和越国都熟悉水战,两国又势均力敌,彼此没有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后来越国向吴国发难——进攻吴国,吴王就派这个商人当将军去应战。“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他就选择了冬天与越国开战,冬天吴国的士兵都涂上不裂口的秘方药,身上也可以涂上这个药,就能很好地保护自己。越人就不行了,大家都知道那时战争是用青铜兵器,冬天手里拿着这类武器,更冻更容易裂口。这商人利用“不龟手”的优势,在水战中如鱼得水,大败越人,立了大功。于是吴王就“裂地而封之”,大概就封了他几十百把里地——那是春秋时期,地广人稀嘛!封个几十里地是很容易的事。孔夫子到楚国去时,楚王还准备封五百里地给孔夫子;但是楚国的令尹就提意见了,说:“周文王祖上仅仅只有五十里地,通过三代人的经营,后来居然把商朝都灭掉了。孔夫子不得了啊!他是圣人,下边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个个都有将相之材,你把五百里地给他,五百里地比鲁国还大,要不了几年,可能最先吃亏的就是楚国了。”楚王一听就害怕了,心想,是不能让孔夫子有立足之地啊,有了立足之地,天下就是孔夫子的了,所以“裂地而封之”,那可不得了。

庄子把话锋一转,“能不龟手一也”,同样是这个能不龟手的药方,一个人用它得到了“裂地而封”的奖赏,而成为一方诸侯。而他的老主人却只能生生世世跟水打交道,与漂洗业打交道,为什么呢?“则所用之异也”,用途不一样,各人所处的因缘不一样。下面庄子又开始讥讽惠施了。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庄子说:“你太傻了,有这么大一个瓠,你把它制作成一个大樽,做成一只船,到江湖里去漂荡,那该多牛气啊!若要去造一艘船,要花很多功夫,船还有缝隙,这么大的葫芦,没有缝隙,在水里放漂,那多自在,多先进,你还怕它没有地方放,不是太傻了吗!”

“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你的心窍被一把茅草闭塞了,心眼被一片茅草遮蔽了,这叫犯傻。这是一个方面。

下面惠子继续和庄子辩论。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惠子又继续挖苦庄子,他说:“我在路上看见一棵大树,称之为樗,就是臭椿树,不是香椿树。这种树木很大很大,但是主干很臃肿长了瘤节,把它锯下来呢,不合绳墨,不中规矩,小枝卷曲,主干这边一个瘤,那侧一个瘤,你想用它做栋梁不行,用它做桌面也不行。”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小枝又卷曲,像藤子一样,不中规矩,没办法。这棵树就在我家的旁边,过往的木匠看都不看他一眼,为什么呢?因为不中用,如果中用的话!木工师傅就来了,把它砍掉了,就要量材取用嘛!因为这棵树无用,所以木工师傅瞧都不瞧它一眼,然后话锋一转。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哥们,你的这些立论,你谈的这些东西大而无用啊!所以大家都不料理你,大家都离你而去,所以你穷,没饭吃,没有房子住,穷得叮当响。因为你的学问,你所主张的东西,都是大而无用的,所以你该穷。惠子在魏国当宰相,他的学生多,比庄子的学生多得多。虽然面对讥讽,但庄子也有他的高见来回敬惠子。

庄子说:“你看那些黄鼠狼嘛!它们在晚上个个都‘卑身而伏’。”大家看到猫捉老鼠是什么样子,也是“卑身而伏”,两个耳朵向前,两个眼睛紧盯着猎物可能出没之处,四个爪,尾巴都是顺的,就潜身在老鼠洞口,只要老鼠一出洞,马上就扑上去了。“以候敖者”,什么叫敖者呢?就是老鼠啊!飞雀呀!麻雀,包括一些小蛇,只要它们一出来,黄鼠狼就把它抓住了。当然,野猫也好,黄鼠狼也好,“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为了捕捉它的猎物,必然会上窜下跳。“中于机辟,死于罔罟”。而打猎的猎人,为了抓兔子、抓野猫、抓黄鼠狼,就安了阱网之类的机关,专门来捕捉这些动物。

庄子又说:“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有一种牛,大得不得了,比山还大,大若垂天之云,此牛是大,但是这么大一条牛,连抓老鼠的本事都没有啊。

庄子在这里就对有用和无用谈了他的看法。野猫、黄鼠狼的确有用,有用就死在了猎人的机关和罔罟之中。那个牦牛很大,虽然不能捕鼠,但是表现出它生存的能力非常大,因为那么大的牛,谁能伤它?既然它能长到那么大,它可能已活了几万岁了,狮子、老虎都拿它无奈何。说它无用,虽然不能抓老鼠,但是它的确可以长寿。你说的那棵树无用,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放在“无何有之乡”呢?什么叫“无何有之乡”?我们看看《红楼梦》里“太虚幻境”的那几段描述,当然,“无何有之乡”在道家学说里,也显示出非有非无这么一种境界,用佛教的话说就叫涅槃寂静的那个地带。既是“广漠之野”,就可以优哉游哉地睡大觉,就可以逍逍遥遥的,让他遮风避雨,也不怕别人用刀斧来砍他,也没有其他人来伤害我自己。“物无害者”。任何东西都不能伤害他,反过来说任何东西也不来伤害我。“无所可用”,既然没有什么可用,那有什么值得忧愁的呢?我们经常在道家学说里看到“无为而无不为,无用而无不用”。我们看到能干的人,所谓能者多劳,为众生、为百姓能干的人是要奉献青春热血,要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回馈于社会,回馈于人民;但是我们的心千万别去劳累。善用心的人,尽管他日理万机,但不动心,要玩到这样的水平,可不容易。

庄子于是总结说“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并不是我们什么事都不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像武侠小说里边,英雄的俊男美女厌倦了江湖,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男耕女织养一群儿女,这样多幸福、多舒服,这是逃避社会现实。而道家所讲的无为而无不为的修为和境界,首先是要把我们的心地打整干净,不被我们内心的种种欲望所拘系。因为我们嗜欲很多,就像被系上牛鼻绳,弄得我们一生团团转。如果我们把这些束缚我们灵气的、束缚我们心灵的绳索斩断,用佛教的话把烦恼斩断,那么我们就得自在。超越于烦恼,这时正好干事,因为你有更大的智慧了,你的道德得到了升华,你的智慧得到了升华,同样你的力量就得到了莫大的增长,这样才能无不为。无论你做什么事,都比别人优秀,这是题外话。

《庄子》大谈无为,大谈顺乎自然,应怎么去理解呢?我讲课时反复说,儒家文化在先秦时代的意识形态里是当权派,道家学派是在野派。既然是在野派就总要对当权派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提点反面的意见,于是抓住儒家学说的阴暗面进行批评。儒家讲有为嘛!我就讲无为,但是我这个无为又是无不为的,这就比你高明。我们怎样看待这个问题呢?并不是儒家就没有光明面,而是光明得很。但你要会用,不会用就成了迂腐的,成了东郭先生,成了孔乙己之类的,那就完蛋了。像范进中举这样的人,尽管中了举,结果成了神经病,痰迷心窍有什么用。

同样,学道的也有光明面和阴暗面,有些学道的学成消极而无所作为,学佛的人学得佛里佛气,一天到晚除了到佛堂里念经,什么事都不干,只坐在那里等死,不知道自己的社会责任,这样当然不行。学了这些学问以后,我们应该更有智慧、更有力量的为社会服务,这才是学道的优秀闪光之处。近来我也看到一些朋友,如六祖寺的大愿法师,带了一百多万钱款和一群居士去四川抗震救灾,又是捐助,又是当义工,走了很多地方,显得很光辉,给广东佛教界争了光。香港也有很多人去,广州也有很多捐款的,这就显出道德的祥和与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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