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之战16岁志愿军冻伤,失去双手双脚
这是极其悲惨、谁都会落泪的一幕。
年的冬天格外冷,东医院。面对眼前的自己,一位志愿军战士嚎啕大哭。这是他手术数天后第一次睁开眼睛,双腿没了,上肢也只剩下后臂,多么残酷的现实呀!
战士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躲进被子里,悲伤之情依然无法抑制,哭声更加悲戚。病房里,护士和战友也都在为他流泪、抽泣,没人上前去劝慰他,因为可怜的战士连接受拥抱的双手都没了,不能让他面对这样的惨景。
世界就像静止了一般,病房内,满是悲凉,所有人都用哭声来发泄心中的痛。此刻,只有眼泪,只有哭泣。这伤心的一幕在告诉我们那场战斗有多么惨烈,也在讲述着一个16岁志愿军战士的英勇故事。
年农历四月,四川省南充市南部县乡村,正是插秧的农忙时节。傍晚时分,一个破旧的农家突然闯进一群人,抓壮丁的来了!那个年代,要么给钱,要么出人,否则国民党官兵是不会放过你的。
穷困农家连锅都揭不开,哪里拿得出钱来打发这帮大老爷们,穷凶极恶的反动派走狗揪着当时家中唯一的男丁——一个不满15岁的孩子,推着就往门外走。
可怜的母亲哭着追过去,却被一把推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带走,弟弟妹妹吓得抱着母亲直哭。被架着的孩子边哭边回头,对着母亲大声喊道:“娘,儿子胆大,没事,你们照顾好自己!”
这个男孩叫周全弟,年6月出生的他15岁还没满,就这样被逼着走进了国民党第47军的军营,成了一个娃娃兵。在反动派部队中,周全弟吃尽了苦头,不仅要扛枪打仗,还得侍候“领导”。最令他痛苦的是,自己的枪炮对准的是为穷苦人谋幸福的解放军。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长,在淮海战役中吃尽苦头、损失殆尽的国民党47军也不想继续没有前途的抗争,年12月,兵团副司令曾苏元和川鄂边区绥靖公署副主任董宋衍带领47军在什邡县起义。
终于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周全弟甩掉反动派的军装,兴高采烈地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三野9兵团26军的新战士。奔赴朝鲜战场的时候,26军没来得及换装,穿的还是华东军区的冬装。还没满16岁的周全弟,一顶大盖帽、一双胶靴和单薄的棉衣、一个背包,登上了列车。
从十几度的中国南方一下子跌入零下三十度的冰窟窿,这些战士没有见过这么冷的天。他们领略到了什么叫寒彻骨,什么叫冰天雪地,什么叫比长征还要艰苦的环境!
在整个长津湖战役中,第九兵团27、20、26三个军15万余人,27军、20军负责在柳潭里、新兴里包围并对美军发起攻击。周全弟所在的26军则作为总预备队,担负阻击想要溜的敌人。虽说一路上,他们没有和美军正面掰手腕,但敌机轰炸和恶劣的天气就已经让他们损失不小。
周全弟他们扛着枪炮、火箭筒在齐腰深的雪中行军,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不得不在夜间行军。山沟中夜行,一个挨着一个,一人出故障,后面的队伍都得停下来。没日没夜的行军,一停下来就想睡觉,哪怕一两分钟都是好的。
这些南方战士哪里知道,一睡下去手脚就得遭殃了,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战士们想办法点火烤。冻僵了的脚没办法从鞋里拔出来,只好把鞋子伸到火上烤。冰雪算是化了,可从鞋里拔出来的脚就好像开水烫过的鸡,皮都没了!有的指甲盖都掉了!
这样的教训太惨痛!和周全弟同在26军77师团1营机炮连任副指导员的马曰湘清楚地记得,他们一个连出发时满员人,只剩下12个能继续赶路的了。
这样的冷,26军76师政治部干事支福田回忆,部队投入战斗前就已经冻伤一半。夜里起来解手,刚尿完,地上就会长出一根长长的冰棍;师政治部警卫员想要暖和一下冻木了的耳朵,没想到竟把耳朵搓掉了,无数人冻掉了手指、鼻子……
周全弟紧跟部队,艰难行军。一路上,为了取暖,就把辣椒面放进雪水中煮。茫茫雪海中,他们硬是走了十几天,吃的没了,这样的“神仙汤”一人一天也只能喝一瓢了,这是饭也是御寒神药。
周全弟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去见到父母,是否还有生命去享受爱情和婚姻。但他没有绝望,没有丧失信心,因为大哥哥和领导们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却,何况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只有不屈,才有活着的希望,才有战胜敌人的希望。
周全弟他们终于达到了预伏地点——黄草岭。黄草岭位于长津湖南边,是美军陆战一师南逃的必经之路,过了这道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溜走。所以,这场伏击战必须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埋伏和等待显得相当重要。
黄色军装容易暴露,就反过来把白色朝外,战士们静静地卧在冰冷透骨的雪地上。漫天大雪狂舞,身上不一会儿就堆成了雪山。他们不能站起来,只能左右晃动一下抖掉,“山”长大了,就再抖几下。
真的是太冷了!周全弟多么希望身上、身下那厚厚的白雪是一床棉絮,舒舒坦坦地睡一觉。但他只能想想,别说暖乎乎地睡觉,就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既怕放过敌人,也怕就这样一闭眼就永远再没有睁开的时候了。
一天、两天,慢慢地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只有胸膛是热乎的。周全弟记得,所有的战士们卧冰爬雪,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小便也只能尿在裤子里。尿出来一刹那还是热乎的,有一股暖流经过的快感,但很快尿湿的裤子就成了“铁裤子”,冻成了冰。
说真的,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冻得哆嗦的周全弟真的想家,想念四川盆地的冬天。哪怕依旧是贫穷,但已经分到了田地,起码灶膛里有旺火,能喝到热水。此刻,16岁的少年真的太想家了!
这种想起来就会流泪的时刻只能一闪而过,周全弟不敢流泪,不能哭,因为眼泪也会冻住。大家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敌人早点来吧!让我们站起来冲出去,杀个痛快,暖和暖和身子。即便是战死,也比这样冻死强!
三天三夜的埋伏,静寂得要命,煎熬得要命。终于,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没有人烟”的山谷顿时沸腾起来,周全弟他们终于可以动了,可以尽情地喊了!此时震颤山谷的只有一个愤怒而刚劲的声音——冲啊!冲啊……
战友们一个个从雪地上跃起,身上的雪随着站立起的那一刻跌落一地,飞速向前冲锋的身影后残雪飞扬。周全弟信心勃勃,也准备来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斗,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可无论如何挣扎,就是没有办法站起来。
看着战友们一个个飞奔而去,周全弟急得大哭,他拼命地用双臂撑起身体,但无奈双腿还是不听使唤,就好像那腿不是自己的,他只能凭着双臂拖着身体向前爬。没多久,双臂也不听话了。
战场就在前面,枪弹就在身边,周全弟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战友们冲锋陷阵,而自己只能卧在雪地里。他用胸膛撞击着雪地,用头磕着雪地,眼泪哗哗直流,“我这是怎么啦?吃了这么多苦,奔赴异国他乡,却上不了战场,怎么对得起祖国人民的期盼!”
周全弟一个劲地为缺席战斗而懊悔、自责,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四肢已经冻坏,依旧用胸膛和下颚为支撑,继续努力向前,一点一点地,直到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实在动弹不得,才静静地躺在雪地上,任泪水流淌。
战斗结束了,返回阵地的战友们这才发现已被冻僵的周全弟。“还有气!”四个战士赶紧将他抬了起来。医护人员看到周全弟面色青紫、神志不清,再看看他的双脚双手已经严重冻伤,立即想办法医院。
周全弟很快被转回东北第35医院。医生们仔细检查后,看着眼前这个才16岁的小战士,都摇头叹息。他们不想让一个才16岁的孩子从此没有了四肢,但他们更不想这年轻的生命就凋谢在才刚刚起头的16岁。
为了保住性命,医生们只能含泪为他做了截肢手术,这是一台让人泪目的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周全弟不知道自己双手从前臂处、双腿从大腿根部被截除,因为他的四肢已经没有了知觉,连痛都感觉不到;因为此时的周全弟还在发高烧,即便没有打麻药,他也在昏迷之中。
手术后,周全弟一直没醒过来,部队领导和医生都为他捏一把汗。整整七天,他终于醒了,是从敌机炸弹爆炸的噩梦中惊醒的。醒来后,周全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情绪失控。这也就有了文章开头的场景。
面对惨痛现实,周全弟万念俱灰,“为什么让我活着?为什么要把我救过来?我才16岁,没有了双手双脚,以后怎么过?”他真的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不吃不喝,也不理人,心灰意冷,几次自杀都被发现。
医院领导、部队领导一遍又一遍守在病房,开导他、鼓励他,护士更是24小时陪护,不厌其烦地跟他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把一切献给党》,文工团走进病房为他专场演出……
所有的人都在关怀着他,都在希望他能够坚强起来。一天一天,周全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冷漠的心渐渐温暖起来,他觉得不能让这么多人失望,一定要活下去,活出一个传奇,绝不能丢志愿军的脸,丢中国军人的脸。
对于一个没有了双手双脚的人来说,活下去不仅需要心底的勇气,更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面对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这绝不亚于一场惨烈的战斗,不亚于牺牲生命,因为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活下去就得吃饭!这个与生俱来的本领,周全弟必须重新学习。他让人把勺子绑在断肢上,想要把饭送到口中,一开始常常是鼻子、眼睛跟着蹭饭,到口的很少。但他不会要求加饭,他用这种自愿挨饿的办法逼迫自己尽快学会自食其饭。
接着就要解决走路的问题。从床上到三轮车这是他新生活的第一步,这一步他走得太辛苦,每一次都累得满头大汗,有时甚至直接滚到了地上,但他没有放弃,几个月下来,第一关过了。
下面就是如何开动三轮车走出去,回到原来的世界。休养院觉得周全弟只能躺在床上,三轮车根本用不上。不服气的他就借别人的三轮车练习,摔了无数次,终于学会了摇车出行。
周全弟偷偷地流过泪,但他没有向困难妥协,活着就意味着他就要比别人承受的更多。就这样,坚强的周全弟重新活过来了,吃饭、走路、穿衣、上厕所、洗脸、煮饭……他又一次掌握了这些本领,这背后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艰难。
活着就必须让生活更有意义,周全弟不甘心这些最基本的生存模式,他认为自己必须学习,做一个有用的人。就像当初吃饭一样,写字对他而言,更难。笔绑在断指上,松了根本就下不了笔,写不了字;绑得太紧,血脉不通,胳膊变得黑紫黑紫的,疼涨难受。
单臂写字实在太难,他就尝试用两支断臂夹着毛笔。一天又一天地练习,一月复一月地练习,周全弟终于能够用钢笔流利书写,更练就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书法界的大咖都对其竖起拇指,称其为“抱笔书法家”,其书法作品累计近幅。
周全弟收获了新生,也收获了爱情和婚姻。年,四川休养院,传达室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门口有人找!周全弟赶紧摇着三轮车“跑”到门口,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面前的就是彼此书信交往了两年多的女朋友曾凡顺。
当初,同病房的战友将自己的表妹曾凡顺介绍给了他,周全弟要求必须如实跟对方说清真实情况。在给曾凡顺的第一封回信中,周全弟将自己几级伤残、伤残到什么程度和盘托出,希望对方冷静考虑。
但曾凡顺坚持要把青春和幸福献给这位令她敬佩的、最可爱的人,不顾母亲拼命阻拦,拒绝家人安排的相亲,死心塌地爱着周全弟。不久,这桩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婚姻变成了现实,他们结婚了,还有了三个孩子。
时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的独臂将军贺炳炎来到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看望慰问,看到这对不平凡的夫妻,询问曾凡顺为什么喜欢一位重残老兵,曾凡顺回答:“他残疾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他才残疾的。”贺炳炎十分感动。
年,曾凡顺逝世,她陪伴周全弟40年,给了他太多的幸福和快乐。如今,想起这位患难与共的爱人,周全弟还会流泪。
当初那个16岁的少年,至今健在,87岁高龄依然精神矍铄。他说那些战友牺牲了,自己不仅还活着,家有了,儿女有了,没有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的是,当年没能和战友们一起上阵杀敌,现在不能为国家建设出力。
活着就是幸福,就要笑对人生。少年周全弟是英雄,如今的周全弟依然是一位不服输、不屈服的英雄。周全弟说自己什么也不怕,就怕寒冷的冬天。长津湖的那个冬天真的太冷太冷,冷得彻骨,但也冷出了一种中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