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藏阁诗人自选徐俊国鹅塘村组诗

在我们鹅塘村

万物有灵石头有心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鹅塘村太小,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好描述

皇帝、贵妃、将军、钦差大臣从没来过

他们不知道

这里的禁忌和皇宫里的财宝一样多

鹅塘村(组诗)徐俊国

徐俊国,年生于青岛平度,现居上海。——年完成“鹅塘村”系列写作,找到自己的诗歌符号,建立起自己的精神根据地。年退守自然,开始“致万物”系列写作。出版《鹅塘村纪事》等诗集四部。

挖土

一锨下去,再踩上只脚

我听到玻璃灯罩被切碎的声音

不敢再挖

我怕下面就是亡灵的手指

拖拉机轰鸣,大地颤抖

然后,一片寂静

雪压断地平线的声音

月亮掉进深井的声音

祖先关上门,没入黑暗……

我知道我触及了骨灰

挖疼了一部乡村史

我扶着锨柄

铁锨斜入大地

一群灰斑鸠飞过头顶

它“咕咕”的叫声

冰雹一样砸过来

乡村词典

天空:蔚蓝色大锅,倒扣,谁也出不去

大地:人活着时它在下面,死后,它在上面

小沽河:白头鸭照镜子和人清洗肉体的地方

镐头:挖掘硬物,撞出火星

麦子:被削掉头颅,拥抱在一起成为麦草垛

男人是灶膛里的灰烬

女人是刚蒸出来的白馍

不拧紧发条不跑的事物叫挂钟

山顶上的小草比田野上的白杨高

铁匠铺的铁在寒风中格外红

为什么往井里扔石子总有回声

因为十米之下有魂灵

最后说说脚底下的虫子

——那也是一条命啊

来到鹅塘村

你们从外省过来

但愿你们的鞋底不是太硬

在鹅塘村,小草的腰是软的

蛐蛐的鸣叫比冰凌还脆

别四下乱瞅

当心碰疼羔羊的目光

它的善良会折弯你们的清高和富贵

来到鹅塘村你会惊讶不已

这里河水如绸

蓝蓝的天空下大地在喷香

村庄很大,无数个我在劳动

有的我在锄地,有的我在捉害虫

有的我混迹家禽之中看不见那草帽

来到鹅塘村

你们会情不自禁地拿起农具

爱上缓慢的岁月、半斤果实、十斤汗水

来看看就行了,看完就走吧

白鸽会送你们

一只在前,为你们引路

一只在后,招呼你们不必一步三回头

走吧,要想再来就等下辈子吧

亡灵已经显现,在花丛中看你们呐

他们怀抱干净的谷穗

微微含笑,无声地说“去吧,去吧”

小学生守则

从热爱大地,一直热爱到不起眼的小蝌蚪见了耕牛敬个礼,不鄙视下岗蜜蜂给寻食的蚂蚁让路,兔子休息时别喧嚣要勤快,及时给小草喝水、理发用月光洗净双眼才能看丹顶鹤跳舞天亮前给公鸡医好嗓子厚葬益虫,多领养动物孤儿通知蝴蝶把“朴素即美”抄写一百遍劝说梅花鹿把头上的骨骼移回体内鼓励萤火虫,灯油不多更要挺住乐善好施,关心卑微生灵关闭雷电,珍惜花蕾和来之不易的幸福让眼泪砸痛麻木,让祈祷穿透噩梦让猫和老鼠结亲,和平共处让啄木鸟医治病树的信心更加锐利玫瑰要去刺,罂粟花要标上骷髅头乌鸦的喉咙、狼的牙齿和蛇的毒芯都要上锁提防狐狸私刻公章,发现黄鼠狼及时报告形式太多,刮掉地衣,阴影太闷,点笔阳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尤其要学会不残忍,不无知

故乡

一个人可以选择在黎明前的黑暗啜泣

也可以选择麻木,在世事中飘零

可以选择离家出走

爱或者恨,甚至死亡

但就是无法选择出生

一个女人嫁到鹅塘村是命

我被生在遍布牛粪的苦菜地也是命

把辣椒水涂在乳头上的那个人

用鞋底打我又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我泪汪汪地喊她“娘”

娘生我的地方我终生难忘

那天,蟋蟀在草墩上把锯子拉得钻心响

钻心响的地方叫故乡

唉——

天上,哭泣憋在乌云里,

地上,受苦的万物颤抖在命运里。

孩子被母亲含在眼眶里,

被长久忍着,不涌出来……

从《诗经》的泥浆里,

从戒指的阵痛和时间的刑法里,

单数的农妇直起腰来。

唉——她仰天长叹……

人世苍茫,重症的叹息,

压弯地平线,打翻落叶的小船……

寒光

从山坡的凹处,

一头牲口呼哧呼哧挺上来,

全身的皮毛喷着热气。

它的脑袋像巨大的秤砣,

估算着背上的压力和欲坠的青山。

装满石头的两轮车上

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主人。

一头牲口的早晨,满目白霜。

一头牲口的深秋,闪着孤绝的寒光。

我在榛子丛中捡到绣花鞋

我在榛子丛中捡到一只绣花鞋,

长约三寸,腐草遮住了原来的颜色,

它半埋在那里,灰蜘蛛和草蜢出出进进。

一根麦芽从鞋帮的裂口中窜出来,直刺我双眼。

我看见了冷嗖嗖的民国在蠕动:

天空咽不下乌云。一位少女在炮声中捡麦穗,

她的腿上有枪疤,手上有抓痕。

那时,我的爹娘还没有出生,

牲畜和臃肿的奶奶争着啃榆树皮,

逃荒的人群中,病恹恹的姥姥憋住哭泣。

黄河滔滔,婴儿承受着前辈的时间,风沙和血泪。

俗世之爱

锄完地我就拔草

拔完草我再撒化肥

喷完农药我就用野芹的汁液洗手

活全干完了我就在花香中歇息

就听鸟鸣

看蝗虫在露珠滚动的叶梗上荡秋千

想你了我就回家

你摆好酒菜我就坐在饭桌旁

你铺好床我就搂着你睡觉

你老了我就继续与时光搏斗

我们的俗世之爱体现在最后那天早晨

你用皱皱巴巴的嘴唇亲着我说爱我

我掰开你干枯的小手

硬要先去院子里望望

芝麻开花了没有

浆果熟透了没有

六个

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坐在屋顶上打牌

因为缺一张黑桃3

顺手扯下一片树叶代替

十有八九是二嘎子摸到它

他每次都很懊丧,直敲自己的脑袋

中秋节,二嘎子帮苍奶奶收玉米

不小心掉进荒废的机井

六个伙伴,剩下五个

缺一张牌可以用树叶代替

缺一个人我们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家趴在屋顶上抹眼泪

有一个人实在憋不住

大喊“不玩了——散伙!”

被撕碎的纸牌飘飘扬扬

雪花般落满了二嘎子家的番茄地

鼹鼠

大地内部,时光深处

缩着脖子的鼹鼠像一个绷紧的弹簧

它举着闪亮的小铲子挖地洞

有时快,有时慢,有时深,有时浅

遇到过潮湿的果核、变质的花叶、松树的根须

也遇到过腐朽的头盔,倾斜在黑暗中的断剑

鼹鼠在地下挖洞

地上的人隐隐约约能听到它的喘息和警觉

在洞穴的前面

当两具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动物骨架突然出现

鼹鼠咯噔一下怔在那里

它举着闪亮的小铲子,不知是继续往前挖

还是悄悄后退,回到明亮的地面上来

乡村判决

一只蚯蚓打扰了根茎的睡眠

一只蜜蜂私自酿造幸福

风未经允许就将这边的花粉传到那边的菜园

它们都输了

——在上游吐酒的人输了

他满腹的冤屈和咒语

弄脏了一座村庄的清澈和安宁

迎娶的唢呐点燃鞭炮

鞭炮炸飞迎面而来的灵车

新婚大喜的人输了

两个人的狂欢应该向一个人的死亡道歉

谁用沾满农药的手抚摸花蕊

罚他像穆斯林那样大净

谁往羊羔脸上吐过唾沫

谁就变成它脚下的一片草

踩坏姜芽的人,剪错桃枝的人

原谅他的过失

原谅挖掘机、汽车、流行音乐

荒草一样疯长的楼群

要把碧绿的鸟鸣讨回来,还给大地

要匀一些月光和花香给穷人

——好了,就判这些

乡村法院只是三间砖瓦房

坐落在国道拐弯处

藏好惊堂木,节约封条

白纸黑字红手印

羞愧

下半夜,北风把沙子甩在纸窗上

我裹了棉衣匆匆走向后院

看小牛是否降生

天日益变冷

我担心它在母腹的温暖中延期住下去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没有哞叫

当我挨近

母亲正轻舔湿漉漉的孩子

杂草铺好的床比原来凌乱

孩子跪卧

背上凛冽的星光让我内心一紧

——作为主人,我来晚了

蜜蜂

整个上午,

一群蜜蜂围着我嗡嗡不停。

我在菜园里割韭菜,

它们落在我的肩上和鞋面上。

回屋读王维、陶渊明和加里·史奈德,

它们落满书页,

密密麻麻遮住了我喜爱的诗句。

我忽然记起,

今早去桃花涧坐禅,

不小心把花粉吸进了身体。

蜜蜂们如此不舍地追我,

是想从我这里,

找回那种叫蜜的东西。

一个人的三月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潮湿的树桩上

不是读书,写诗,思考关于腐朽的问题

我想知道一个被砍掉了梦想的人

会不会重新发芽

春暖花开的日子,鸟叫也是绿的

需要多少忏悔才能磨亮生锈的誓言

需要多少祭品才能赎回洁净的时光

多少人还在弄脏自己

多少人用曙光清洗一夜的罪责

三月,坐在潮湿的树桩上

我看见河流哭着奔向大海

它发抖的缰绳牵着我像牵着知错的豹子

如果你来看我

如果你背着一捆报纸和想念来看我

必先趟过三条小溪,听到三百六十五种鸟叫

小路蜿蜒,尽头的尽头是一百亩桃林

我正打开内心的盖子,往外舀脏水

我爱的人淘米归来

做饭前先亲我

亲我时碰落无数花瓣

我已习惯这没有算盘的生活

用石子计数,用脚印丈量田地

我的邻居全是虫啊鼠啊之类的小生灵

我虽骂过它们

但孤独来袭时,它们会帮我摇响豆荚的小铃铛

我已爱上这里,包括过多的灰尘和荒草

等到曙光斜照

我和身处的世界都是红色的

什么也别说了,原路返回吧

若干年后,如果还有人打听我的下落

就说我去了出生地

大自然用秘密的花香阻止男人流泪的好地方

晚了

无数次坐在土墙上

无数次打量西边的乱岗

染红我的是同样的落日和悲凉

有一天,一对陌生男女从大路拐过来

耳鬓厮磨蹭向田垄

穿过荆棘丛就是茂密的松林

他们以为松林里有绵软的草床

我想叫住他们:那是鹅塘村的坟场!

因为爱得太深,早已失去听觉

晚了,两个人越来越亲

我一阵恐慌

就像自己的爱情即将遭遇死亡

梦见

下半夜,祖父悄无声息地回来

他抖抖腐烂的身子,泥土、冰雪和虫声落了一地

在村头,他从怀里掏出锈迹斑斑的镰刀

一口气割完了我剩下的半亩芦苇

他推门回家,钉子碰断手指,却觉不出疼痛

他悄然无声地四处走动

一会儿掀开锅盖,一会儿摇摇空酒瓶

最后在粮囤后找出缺口的烟袋嘴

他在院子中央坐了又坐

忽然从牲口棚翻出一台破挂钟

吃力地,非常吃力地上了几圈发条

这时,我梦见自己的身体被拧紧,直冒冷汗

我惊恐地坐起来,祖父轰然倒地

到天堂住下

老了,踩着谷仓或梯子上去

那儿多干净啊

没有沉重,只有透明的蓝,轻盈的白

先我出生的人早在那儿等候

祖父、广瑞大伯、杏花婶、驼背爷、瘸腿七

一个不少,全坐在彩霞上捡芝麻

好得像一家人似的

再也不为一棵被踩死的禾苗发生械斗

没了仇恨,只有安静

我夹杂其中,再也记不起前生

忘了罪责和苦痛

只记得自己曾在人间劳动

冒着冰雹,把一袋袋麦子抱进祖庙

孩子,我已在天堂住下

再也回不去

颗粒无收时我会挂念你们

我看你们隔着白云

你们看我隔着厚厚的尘埃

鸢尾花

时光凋谢了很多年,

竹林中随处可见生命的遗骸。

一小截干瘪的蚯蚓,

代表一声不吭的劳动者,

倾斜在土里的蜗牛壳,

代表大地之上最小的纪念碑,

半片羽毛,代表小鸟苦苦飞翔的一生。

我把它们掩埋,并一一凭吊。

当我起身离开,蓦然发现,

一朵鸢尾花静静点燃在这些遗骸的中间,

宛如大自然蓝色的灵魂:

至少三个花瓣。

鹅塘村禁忌

在我们鹅塘村,茅草多,曲曲菜多

牛羊眼里的星星也多

传说很多,俗语很多,禁忌也很多

见到刺猬需噤声,它是圣虫

听到乌鸦叫需吐一口痰,以破凶兆

人的乳牙要扔到屋顶

牲畜的睾丸要挂进粮仓

婴儿的胎毛要制成毛笔

少女的第一次经血要埋在玉兰树下

五年的公鸡能成精,不能杀

十年的紫藤通人性,不能伐

在我们鹅塘村

万物有灵石头有心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鹅塘村太小,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好描述

皇帝、贵妃、将军、钦差大臣从没来过

他们不知道

这里的禁忌和皇宫里的财宝一样多

我离开鹅塘村许多年了

这些禁忌

有时候是蜂针扎在嘴上

有时候是灼热的狗皮膏药烙在心里

在我的故乡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见蜻蜓在水草上产卵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福分看见蜻蜓边飞边做爱

看见蜻蜓产卵的人,看见蜻蜓做爱的人

很快就会由少女变成新娘

而从新娘到母亲

也就是从这个村到那个庄的距离

从一块红盖头到一块婴儿尿布的距离

少则半里,多则四十里,五十里

农村常有这样的暮色

先是一位攥着鞋子的妇女,

踉踉跄跄经过我身旁,

一遍遍喊“柱子!柱子……”

紧接着跑过一个满脸黑泥的小孩,

边哭边喊“娘——娘——”

他们的声音一开始很大,

后来变哑,

一阵比一阵小,

一声比一声模糊,

像被什么吸了去。

两个人,

一个丢了儿子,一个没了娘,

谁也帮不上谁。

他们从相反的方向经过我身旁,

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相反的方向笼罩着相同的暮色:

厚重如棺盖。

写在沙上的祈祷

愿我进入黑暗时不受任何阻拦

愿你们原谅我的从容和平静

愿我被芦苇包裹,蚂蚁抬柩

最后的哭泣能够冻结某些人的冷笑

愿我的心脏得到公正的称量

血液中仅有的一点杂质被彻底滤净

我的眼珠能够多喂饱几只益鸟

愿最穷的人得到曙光和针线

流浪者在溪边安家

劳动者不再累倒在泥泞的田埂

愿庄稼和心灵一样繁荣兴旺

贪婪者吐出吞下的种子

愿我一天两次饮到露水

思念和清明节的小雨一样准时

愿我得到更多的蛋糕,更真实的泪水

愿你们善待我亲手种植的塔松

愿我坟头的浅绿擦亮你们的疲惫与忧伤

愿黑土不要堵住我的喉咙

我深深惦记着曾经生活的世界

有人抱怨时

我为他弹唱胸中的高山流水

缓慢

河堤干净

微风在波纹上弹琴

黄鹂的声音里有五线谱

夕光落在扁棱草上

加深着七月和它的黄昏

靠近篱墙时

我去搀扶一朵萎蔫的绣球花

它像一个人的灯芯

心怀感念地亮了起来

将晚的天色中

我所热爱的事物

比如银杏树、小松鼠、白鸥、灰鸭

尤其是灵魂一样细软的那片沙滩

它们坠入黑暗的速度

变得缓慢

再缓慢一些就好了……

三种树

在外省市许多出名的山上

有蓝果树、小果吴茱萸、石栎、丝栗栲

还有中华石楠、华杜英、细齿稠李、小紫槭

南方积椇、马尾松、红豆杉、金缘榕

密花树、甜槠、黄丹、木姜子、大叶青冈

还有香港黄檀、乌岗栎、野槭树

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树

就是找不到洋槐、梧桐和白杨

这三种树在我们鹅塘村很常见

有这三种树的地方不一定是我的故乡

但我的故乡一定缺不了这三种树

洋槐花可以吃,能医治苦痛和无常

梧桐叶很大,灵魂燥热可乘凉

最难忘的是那些白杨

砍掉任何一根枝条,伤口都会结疤

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非常像人的眼睛

一年又一年,盯着灰白的土路起伏跌宕

踌躇满志的少年结伴离开

白发苍苍的老人,孤苦伶仃地归来

南瓜

没有理由不写下爱

我的灵魂是蓄满墨水的瓶子

这些布满疤痕的南瓜

这些坚硬的胃,消化了太多的风雨雷电

这些默不作声的椭圆形光阴

我爱它们向阳的一面

那种沉甸甸的黄色就像土里挖出的金子

我在半坡上俯视它们

有聚有散,有大有小,有亮有暗

一如《诗经》遗传下来的好句子

有时候我靠近

轻摸它们朝北的那部分

轻微的凉,温暖的湿

我更加秘密地爱上它们

岸上

这里水草丰茂

遍地刚出生的绿青蛙

只有指甲大小

它们在白色的沙上蹲成一队

看小红鲤顺流而下

倾斜的岸上

两个旧草垛之间

牛陪着我读《鹅塘村纪事》

其实它和哑巴娘一样

一个字也不识

当苇笠被风吹进河里

它帮我衔上来

我用一把青草答谢它

它舔舔我的脸颊

泪汪汪,哞了一声

作文课

到了春天,老师总要让孩子们

写“万物复苏”之类的作文。

其实,就在上午,

王六凳的爹娘喝完农药互相抱着睡了,

鹅塘村的新媳妇哭着点燃了自己和婚房,

烧焦了一窝燕子、八只麻雀,半亩油菜花……

每年春天发生的痛心事,

三辆灵车、五辆灵车根本装不完。

孩子们却不管这些,

他们埋着头用比喻和排比歌颂春天。

一年级三班的姜大虎还给丫妞写纸条:

我要在花丛中,qin你。

小沽河

天暗下来

一个月亮挂在天上

一个月亮落入水中

那时候,四下没有大人

我们把身子挤得更紧

露水湿了兜肚

而呼吸变暖

在类似的时光中

小沽河从脚趾间流过

我三岁,她两岁

在鱼的啜水声中

我衔着半个花瓣

亲了她

父亲

打我的那个人被喊作父亲

他的拳头坚硬,关节嘎巴嘎巴地响

因为偷吃了邻居家的红枣和月光,他狠狠

揍了我一顿,他冲过来就像火车头撞进麦田

让我想起惠特曼用他的粗嗓门

击败了诗歌的夜莺

蛤蟆

走遍田间

我偏偏爱上这丑陋

它自卑地蹲在泥水里

像青铜的镇纸压住苍茫的一角

雨点砸下来,眼不眨,脑袋不歪

轻轻经过它身边

它沙哑地喊了我一声

猛回头,我湿湿地看了它一眼

心里啥都明白了

——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

都无法脱掉这身粗糙的脏衣服

无法翻出五腑六脏

让远道而来的人瞧瞧里面的鲜红和柔软

这些年

它吞下的孤独比吞下的害虫多

吐不出一个字

道不尽冷漠之下的炽烈与焦灼

尝试

我对黑暗说“亮”

那半截蜡烛真的亮了

我试着在掌心写下“绿”

那株芭蕉的病叶子忽然绿了

我用手去抚摸一朵枯萎的花蕾

它立即结出密集的小果实

我把肉身变凉的小动物抱上眠床

它的眼睛盈满感恩和暖意

我试着去爱,去相信

重新认识原来怀疑的一切

认真打量这变化多端的世界

能试的全试过了

该应验的都应验了

但有些事物是永远也不能尝试的

它们就潜伏在我们的嘴上、手上和心上

像一种一触即发的

美丽的,毒

一个有态度的

当代实力诗人资料库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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